(圖片均為文章作者所拍攝)

最近柯達宣布破產，但「破產」到底是什麼意思呢？在新聞稿上，我看到很多「破產保護」、「資產流動性」、「融資重組」等與我生活息息相關的陌生詞彙，但我沒有意欲搞清楚它們的意思，因為這些都不重要。至於以後是不是再買不到菲林，我也沒有想，反正在香港地，有更多與生活密不可分的東西我都買不起。

「破產」對我來說，就是完了；而柯達破產，就是柯達完了；柯達完了，這是意料中事，沒什麼值得驚訝，就像我們不會為了拍完一卷菲林而感到詫異一樣。

數字，與菲林又有何干？

每卷菲林都會完結，所以生產菲林的柯達也會完結。是的，這些只是我的關聯思考、類比直覺、幻想感悟，與邏輯推論毫無關係，所以啊，認同的可以點點頭，覺得無稽的可以止步，免得苦了自己。柯達破產是早晚的事，因為菲林不懂得數碼器材那種像變形金鋼的自我進化能力。數碼相機拆開了是一堆數字－－像素的大小、對焦點的多少、自動對焦的速度－－數字是無窮無盡的，有如慾望－－幾年前得到了一千萬（像素），現在就追求更多的千萬，沒完沒了。菲林呢？拿一卷普通135菲林來說，一卷三十六七張，倘若柯達明天推出一卷七十二張的全新135菲林，大家會追捧嗎？不會的，我們心底裏會笑著說，傻瓜。這是本質上的差別，改不了的，就像整容女星生下來的孩子不會有挺拔鼻子和深邃眼神的DNA遺傳基因一樣。

很多人都說，數碼比不上菲林，因為菲林全幅畫質和成象質素比一般數碼相機好得多，而且一台舊式菲林相機連鏡頭不算高消費，不是所有牌子都動輒過萬元，所以他們選擇菲林作為攝影工具。但如果有天，Canon 5D Mark 「N」在某大型影音店只售$2,046呢？我們就放棄菲林嗎？在這裏我並沒有將數碼和菲林放在對立的位置的意思，只是兩者本質不同，用途有異。數碼相機所帶來的方便性是無容置疑的，就如儘管人們罵得多用力，市場還是需要一幫漂亮的整容女星，我們就不能因為別人整容而抹殺她們自身的能力和所付出的努力。

生活和美感　不需要效率

對我來說，菲林的好處就是它的壞處－－一卷只有三十幾張，放到舊式單鏡反光相機裏，我們還得慢慢手動對焦。這關乎到拍照，或說得再好聽一點，攝影，攝影對我們來說到底是什麼。我接觸攝影是出於生活的記錄再加一點美感的追求。美感是很重要的，就像唱歌者需要嗓音震音尾音、寫作者需要文筆意象鋪排。生活和美感，是不需要效率的，我們不須快速對焦，快速拍攝，然後快速翻看，快速放上 facebook 讓朋友快速like。把菲林相機捧在手上，她會對你說，朋友，就慢慢來吧，花多些時間觀察、思考，讓自己回答自己，到底是為了什麼，你要非拍下這景象不可。

有人說「決定性一剎」（Decisive Moment）一瞬即逝，對焦快是必需的。這不盡然。以前還未有數碼器材的時候，多少偉大的攝影師還不是拍出了千萬個「決定性一剎」嗎？引用香港攝影師謝明莊在訪問中的一段說話：「以前英國畫家David Hockney就說過，你用多少時間去創作的作品，別人就用多少時間去看。你用1/125秒去拍一張照片，我就用1/125秒去看。但如果以拍照來說，其實是個思考過程，最後才是按快門，按快門只是最後的事情」，誠如寫作人的一篇成功的小說，背後包含著千百次的閱讀、思想創造、經驗累積。在「決定性一剎」出現前，我們有很多時間準備：觀察、思考、構圖、對焦、等待－－咔嚓，「決定性一剎」，垂手可得。

一切有盡時　我們才會珍惜

今時今日用菲林作為拍攝工具，是一種學習，一種心態上的學習，這對於接觸攝影不久的朋友特有裨益。當然，這很視乎情況而定，拿著數碼相機也能培養這種心態，可是數碼太方便了，方便得令人懶惰－－每次外出拍照，拍了三四百張，然而放到facebook跟朋友分享的就只有十數張，這情況相信你和我都經歷過。一卷菲林就只有三十幾張，不多不少，拍完了，就是完了。拍什麼、應否拍、怎樣拍，按下快門前都要想得很清楚，照片裏才會有拍攝者的靈魂。要是我們無法培養出良好的攝影態度，就無法體會攝影的快樂。攝影的快樂是什麼？那是攝影的過程。這過程會充實我們的結果，令照片成為作品。作品像人，是會說話的。

Norman Mailer曾經這樣形容過著名紀實攝影大師Diane Arbus：Giving a camera to Diane Arbus is like putting a live grenade in the hands of a child（給Diane Arbus一台相機就好比把一個手榴彈交到一個小朋友的手中），這點出了她的作品的震撼性。那我們的相機在我們手上又可以變成什麼呢？這首先取決於我們的攝影態度。在數碼年代「倒退」玩菲林，當中的限制是可以讓我們慢下來，好好思考，好好體會。


(Diane Arbus 的照片)

我們的阿菲

有云，菲林是個女人。在很久以前她越洋來到香港，大家叫她「阿菲」，而不是「阿飛」。菲林更是一個會陪你老掉了牙的真實女人，在夕陽斜照下，你用熟練的雙手撫摸她眼角的皺紋，她深邃的雙眼裏充滿世間的陰晴圓缺、悲歡離合。有過三十幾段芳華回憶以後，她便赤裸裸捲起身子，悠悠睡去。也許，也許某天她會死去，但她並沒有真的死去－－看著照片時，我們都知道的。不必驚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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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︰我隻龜叫小明